當時的杜聰,非常震驚華中地區有許多農民為了餬口而去地下賣血站賣血,於是決定成立智行基金會,為防疫愛滋努力。但他後來發現,更多的問題不只侷限發生在染病的人身上,而是他們的孩子。
「杜叔叔」 愛滋遺孤的陽光

「杜叔叔好」、「我好喜歡杜叔叔!」在一群孩子的簇擁下,這個身材微胖、長相斯文、笑臉盈盈的「杜叔叔」和孩子一同走進安徽省亳州縣陸大營小學的圖書室裡,看書、吃糖果,提前歡度聖誕節。隔日,「杜叔叔」又從農村趕去上海,造訪一間深藏在工業區裡不起眼的烘焙教室。

 

杜聰與愛滋遺孤 攝影/沈言

前腳才踏進,「杜叔叔」一看到桌上盡是剛出爐的各式法國麵包,便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、一個接著一個,嘴裡塞滿了麵包,「好吃、好吃」的讚美聲不絕口。不是「杜叔叔」愛吃,也不是麵包特別美味,而是這群麵包學徒裡,有些孩子非常特別:他們是來自愛滋村的愛滋遺孤。

當年,「杜叔叔」為了讓愛滋遺孤能夠養活自己,於是找廠商合作,培養他們學習一技之長。曾被親戚、鄰居、社會、甚至國家遺棄的愛滋遺孤,在「杜叔叔」出現並伸出雙手後,他們的黑白世界終於開始有了燦爛的陽光和繽紛的彩虹。

「杜叔叔」是何許人也?他是杜聰,香港人,中學隨全家移民美國,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、哈佛大學取得碩士後,一路平步青雲的他,走進世界金融中心—華爾街,成為一名優秀的銀行家,生活在人人稱羨的舒適環境中。一九八○年代中後期,杜聰就在幾次被派到中國出差後,他的人生起了變化。

愛滋村 中國的禁忌

八○年代的中國,包括河南、安徽、陝西等地區許多農民不堪貧窮,於是紛紛挽起袖子,前往地下賣血站報到,一周賣個兩次,1000c.c.,就有當時100元人民幣,這份收入可能是農民三個月、半年都還賺不了的錢,賣血的誘惑,叫人如何抗拒?不潔針頭因而點燃了往後三十年、至今尚未平息的愛滋大火。

當時的杜聰,非常震驚華中地區有許多農民為了餬口而去地下賣血站賣血,於是決定成立智行基金會,為防疫愛滋努力。但他後來發現,更多的問題不只侷限發生在染病的人身上,而是他們的孩子。這些孩子的父親、母親或者雙親,因為賣血感染愛滋病,無辜的愛滋孤兒遭受異樣眼光,因此自卑、憤怒、自我放棄的孩子比比皆是,杜聰不忍心原本該是快樂笑顏的模樣被扭曲,於是決定辭掉美國的銀行工作,全力投入救助愛滋遺孤。

中國當局面對「賣血導致愛滋」一事,長期以來採取否認態度;面對一個個因愛滋倒下、死亡的無辜受害者,則是漠視;這些感染者過世後遺留的孩子,處境像是被全世界遺棄,他們宛如瘟神,人人避之唯恐不及。「中國防愛滋第一人」高耀潔首先揭發這一連串的問題後,因為被打壓而出走美國,85歲的她,至今仍無法回國安享晚年。

「愛滋村」是政府的禁忌,可以想見,杜聰深入愛滋村也曾面臨的壓力。跟蹤、監聽、阻撓,都不是稀奇事,而杜聰從沒因此害怕退縮,他只有一個信念:想辦法排除萬難救孩子。十年挺了過來,杜聰的善行終於讓官方鬆口氣,「他只是想幫助孩子,不是來找麻煩的」。這個不是來找麻煩的人,被譽為「中國版的辛德勒」,因為杜聰和辛德勒都有同樣的商業背景,做了同樣的事情。

情緒瀕臨崩潰 卻未曾放棄

這麼多年來,沒有想過放棄?善感的杜聰,幾度因沮喪而遊走在憂鬱症邊緣,半夜經常在惡夢中驚醒,然後大哭,他只有來不及救的遺憾,卻從沒想過「放棄」這兩個字。在杜聰的心中,永遠都可以再多做一點,讓小生命健康快樂長大。

「他們的父母因為無知和貧窮,而導致這場悲劇。」杜聰深信,唯有讓孩子受教育,才能根本解決問題,於是他每年至少要花兩千萬人民幣,提供獎助學金讓愛滋遺孤正常上學,受資助對象從小學到大學都有。智行基金會提供獎助學金,至今已經十年,救助過的孩子超過一萬,大學生也有上千名,這些被智行照顧的孩子,成績好不好是其次,杜聰在意的是,他們能否因為接受別人的愛和幫助,將來回饋給更多人這份愛。所以,原本被遺棄在角落的孩子,如今一個個都恢復成為天使,川震災區、西藏窮鄉等地,都看得見智行孩子的身影。

1981年12月1日,全球第一個愛滋病例被診斷出來,至今已有31年,1988年全球防愛滋病的高峰會議中,把這第一個確診的愛滋病例日期訂為世界愛滋病日,至今也滿24年。30年來,愛滋病毒像野火燎原般的速度像全球人類進攻,被擊潰的不只是人類的身體,更不堪的是,人類因為對這個疾病的無知和恐懼所造成的污名和歧視。

不久前,台灣愛滋病患者「馬修」決定拍攝紀錄片,公開自己染病的實情,這需要的勇氣是外界難以想像的,他卻說:「別人有恐懼的權利。」恐懼起因無知,無知帶來偏見。

被白先勇形容為活菩薩的杜聰,在愛滋大火裡來去,為的就是希望能弭平這些誤解,希望杜聰的努力可以像種子一樣蔓延,下一個三十年,提到愛滋病時,已經不再有任何標籤和歧視。

【2012-12-01 聯合新聞網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