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正確認識「臨終助念」?
「臨終」,是病重而死亡快將到來,可能幾點鐘,也可能拖上幾天。人既然生了,那就不能不死。從生到死的過程中,又不免(老)病。生老病死中,病而走向死亡,確是最痛苦的。身體上的(病)苦,阿羅漢也是有的。佛在涅槃那一年,在三月安居中,病已相當重了。後來,與阿難走向拘尸那的途中,受純陀的供養,引發了重病。如經上說:「重病發,迸出赤血(赤痢),生起近於死亡之苦」(『南傳』『長部』『大般涅槃經』)。學佛不是修到沒有身體的病苦,只是「身苦心不苦」而已。
中國佛教界,似乎多數以「無疾而終」,為修行成就(往生淨土)的證明。如見人生病,或纏綿床笫,就說他不修行,業障深重。自己念佛修行,只是為了死得好些,這可說對佛法沒有正確的了解。阿羅漢而成就甚深禪定的,臨死也不是沒有身苦,只是能正念正知,忍苦而心意安詳。一般的「無疾而終」,其實是心臟麻痺症,或是嚴重的腦溢血,很快就死亡了。這是世間常事,不學佛的,窮凶極惡的,都可能因此而死。如以此為念佛修行的理想之一,那可能要漂流於佛法以外了!
臨終者的痛苦,身苦以外,心苦是最大的苦痛。如人在中年,自知病重而不免死亡,會想到上有老年的父母,下有未成年的兒女,中有恩愛的夫妻,那種難以捨離的愛念繫縛,是苦到難以形容的。還有,豐富的資產,(經濟的、政治的)正在成功的事業,眼前一片光明,忽而黑暗來臨,那是怎樣的失望與悲哀!衰老殘年,屬於自己的眷屬、財富、事業、權力,早已漸漸消失,世間是不屬於自己的了,臨終會心苦少一些。但不論少壯與老年,是不能沒有「後有愛」的,會想到死亡以後。善良的人好一些;以殺、盜、淫、妄為生的,不惜損人以成就自己的,現在一身將死,後顧茫茫,恐怖的陰影,形形式式的幻境,電影般的從心上掠過。這是愛所繫縛,業所影響,比起身體上的病苦,心苦的嚴重性,是局外人所難以想像的!
臨終者的身苦心苦,苦惱無邊,應該給以安慰,雖方法與程度不同,而可說是一切宗教所共有的。釋迦佛的時代,知道某比丘、某長者病重了,會有比丘(也有佛自己去的)去探病:安慰他,勉勵他,開示佛法的心要,使他遠離顛倒妄想,身心安定。為一般信眾,說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戒、念施、念天。
教病人一心「念佛」的功德,莊嚴圓滿;「念法」是清涼而能解脫的;「念僧」有戒定慧等功德,是世間無上福田。念三寶功德,也就是心向三寶,在三寶光明的護念中。「念戒」是念自己的持戒功德;「念施」是念自己曾在功德田(悲田,敬田)中,如法的清淨布施;「念天」是念七寶莊嚴的,勝妙福樂的天報。一心歸向三寶的,持戒淨施的,一定能上生天上。人死生天,如出茅屋而登大廈,離低級職務而上升,這那裏會有恐怖憂苦呢!這就是「助念」,幫助臨終的病人,使他念三寶等而心得平安。佛法在流傳中,有些因時因地的演化,但原則是相同的。
唐義淨(西元七0一年)所譯的『無常經』,附有『臨終方訣』。教病人對佛像而起觀想(念佛);使他發菩提心;為病人說三界難安,歸依菩提,「必生十方諸佛剎土」。教病人禮佛菩薩,願生淨土,懺悔,受戒。如病太重了,「若臨命終,看病餘人但稱佛名,聲聲莫絕」。念佛是隨病者的意願,不一定稱念無量壽佛(與我國不同的,是印度沒有專稱阿彌陀佛名號的淨土宗)。如命終時見佛菩薩來迎,病者「便生歡喜,身不苦痛,心不散亂,正見心生,如入禪定」。這是當時印度大乘佛教的「助念」法;助念,是病重到命終,使病死者身心安定的方便。「臨終助念」,是佛教安頓病死者的行儀,而信佛學佛的,決不能專憑臨終憶念的。人的死後往生,有隨重、隨習、隨憶念的三類,我曾在『成佛之道』(七四──七六)說到:
「一、「隨重」的:或造作重大的善業,或造作重大的惡業,如五無間業等。業力異常強大,無論意識到或者沒有意識到,重業一直佔有優越的地位。一到臨命終時,或見地獄,或見天堂,就是業相現前,是上升或下墜的徵兆。接著,或善或惡的重業,起作用而決定招感未來的果報(這就是常說的「強者先牽」)。
二、「隨習」的:既沒有重惡,也沒有大善,平平的過了一生。在這一生中,……對於某類善業或惡業,養成一種習慣性,這也就很有力量了。到了臨命終時,那種慣習的業力,自然起用而決定招感來生的果報。從前大名長者問佛:我平時(憶)念佛,不失正念。可是,有時在十字街頭,人又多,象馬又多,連念佛也忘了。那時候如不幸而身死,不知道會不會墮落?佛告訴他說:不會墮落的。你平時念佛,養成向佛的善習,即使失去正念而死,還是會上升的。因為業力強大,是與心不相應的。如大樹傾向東南而長大的,一旦鋸斷了,自然會向東南倒的。所以止惡行善,能造作重大的善業,當然很好;最要緊的,還是平時修行,養成善業的習性,臨終自然會隨習業而向上。
三、「隨憶念」的:生前沒有重善大惡,也不曾造作習慣性的善惡業,到臨命終時,……如忽而憶念善行,就引發善業而感上升人天的果報;如忽而憶念惡行,就能引發惡業而墮落。對這種人,臨命終時,非常重要。所以當人臨終時,最好能為他說法,為他念佛,說起他的善行,讓他憶念善行,引發善業來感果。淨土宗的臨終助念,也就是這一道理。……學佛修行,到底平時要緊」!
「臨終助念」,是幫助病人,使他能憶念佛,心向佛(願生淨土),不是病人躺著,一切讓別人來幫助的。念阿彌陀佛名號,往生西方淨土的信仰,在中國非常普遍,所以助念阿彌陀佛,也特別流行。在這裏,我想說到幾點。
一、我國的信佛者,似乎只知臨終憶念,而不重視業力與「一心不亂」。重善(或惡)的業力,習慣性的善業,業力是潛在的──或說是心種子,或說是無表色,或說是心不相應行,總之是與現起心不相應的。念佛如得「一心不亂」,平時即使忘了,也還是得到了的,「得」是心不相應的。佛法重視潛在的力量,舉喻來說:如政治或經濟,存有某種潛在問題,起初不覺什麼重要(有深見遠見的人,是見到了的)。等到潛在的問題發動起來,可能手忙腳亂,搞得一塌糊塗。佛法重視潛力,所以修學佛法,要平時積集善業;念佛的要信願深切,念得「一心不亂」,這才是正常的、穩當的修行。臨終「隨重」與「隨習」而往生後世的,是多數;臨終「隨憶念」而往生的是少數。如病重而心力衰弱,不能專注憶念;或一病(及橫禍等)而失去知識,不能再聽見聲音,想助他憶念也無能為力了。
二、「臨終助念」,是從病重到死亡,這一階段的助念。『臨終方訣』說:人死了,請法師「讀無常經,孝子止哀,勿復啼哭」。人生的老、病、死,是無可如何而必然要到來的,大家不用悲哀了,應該從無常的了解中,不著世間而歸向菩提。這樣的讀經,主要是對眷屬及參與喪禮者的安慰與開示,是通於「佛法」及「大乘佛法」的。又說到持咒,以淨水及淨泥土,灑在屍身上,可以消除惡業,那是羼入「祕密佛教」的作法了。死亡以後,不用再助念了。但中國人「慎終追遠」,特別多助唸些。有人說:不斷念佛,八小時內不可移動。其實死了,或六識不起而還沒有死,聽不見聲音,已失去助念的意義,而轉為處理死亡的儀式了。
三、有人發起助念團的組織,應病家的邀請而前往助念。如出於悲心,弘揚彌陀淨土的熱心,那是難得的!不過好事可能引起副作用,如發展為專業組合,極可能演變為三百六十行以外的一行,未必是佛教的好事了!四、台灣經濟繁榮,佛教也似乎興盛了。有佛教界的知名長老,大德長者,死亡以後,四十九日念佛聲不斷,這是什麼意義?是助念嗎?長老們一生提倡念佛,精進念佛,而臨終及死後,還要人長期助念,怕他不能往生嗎?那是對長老、長者的一種誣辱!如以七七念佛為紀念,那只是中國人厚喪厚葬的變形,不是為了死者,而是為了活人的場面。如有心紀念,那在每年忌辰,集眾精進念佛,不是更有意義嗎?對死者的舖張場面,我覺得是應該再考慮的!
聽說:高雄有一位唐一玄長者,平時攝化青年,老而不已。臨終的遺言是:不用為我念佛,因為我不想去西方,不用為我誦經,因為我讀的經已夠多了。唉!末法時代,還有老老實實的學佛者!(《華雨集第四冊》p.187 ~ p.194)